電車男

howareu1995

1.

看了一整天的書，書中沒有黃金屋，書中沒有顏如玉，很熱，光線不足，窗簾沒有呼吸，書桌上靈的笑容如一。白牆上一幅仿製畢卡索的油畫如一匹累倒在泥濘透出一絲絲細雨濛濛的嚎叫，躺在地上感受地板的涼快，貼耳在地板上，轉來打樁的心跳聲隆隆隆隆隆隆如電車軋過燙傷的路軌。睡得不太好，頸子如老人的陳年風濕遇上連夜傾盆大雨，喝了一杯咖啡，看一下報紙，上一下網，沒有什麼新的電郵。悶熱的香港的夏天的家中，這是八月的一個星期天，撥開日曆，時間到了二月，天空的雲沒有動。

Ken坐上了一列近車尾的位子，說那裡沒有人，我便跟著坐了去近玻璃窗的位子，推開皺紋滿佈的玻璃窗。綠色的空間柔和舒服，油亮的木椅子有一種懷古的感覺，而且沒有膠皮革椅子那一陣難聞的怪味。車子仿佛沒有太大的搖晃，有人說在路軌行走的車箱是一個母性之地，所有的路都會向原有的方向行進，軌道不會有所偏差，一切都很安定如歷史的軌道回歸最初的地點。路軌彎彎，我看著窗外，Ken說我不喜歡說話，好像是滿懷心事似的，我說今天走了一天，有點累，不想多說話，其實我一向不愛多說話。「電車有沒有可能建一條新的路軌去到九龍區？」我問。

天氣寒冷，窗外是維多利亞公園的入口，聚了黑壓壓的人群如桌上的蟻群，有人拿著用紛紅色花紙包著的桃花，有人拿著彩色的風車，風車在轉，又是新的一年，天上的氫氣球迷了路如找不到媽媽的無主孤魂。到處是紅色的揮春，大部份是集團贈送的摩登揮春，用毛筆親手寫的揮春已經買少見少。最近有寫一些書法，在報紙上寫書法，香港的報紙太多，香港有看不完的報紙，聽不完的新聞，網上的資訊、網上的朋友、網上的情人、網上的敵人……當今社會競爭激烈、生活節奏急速，人際關系複雜，過分謹小慎微，凡事看得過重，只會自尋煩惱，適當運用「鈍感力」，能讓自己輕鬆點，相比激進、張揚與剛硬，確實更能在現代社會中生存。

「反對廿三，毋忘六四」「結束一黨專政」「爭取07、08雙普選」「七一向前走，香港前途在我手」「但有一個夢，不會死，記著吧」「平反六四、釋放民運人士」「傾聽良心的呼聲，舞動生命的熱情」「反對人大就居港權釋法」「董建華下台、爭取民主改革」「香港自由行」「教育新一代，接好民主棒」「同一夢想、同一人權、還政於民、改善民生」「支持普選、欽點無恥」「哀悼地震遇難同胞」「向烈士紀念碑獻花」「反對23，還政於民」「毋忘六四．繼承英烈志，薪火相傳．接好民主棒」「爭取全面普選、反對官商勾結」「釋放劉曉波，支持零八憲章」「反對政治打壓」「平反六四，革命尚未成功；建設民主，同志仍須努力」「平等公義新香港、民主普選創希望」「施政失誤，貧富懸殊，還政於民，改善民生」「打倒金權政治，堅決捍衛生活尊嚴」「爭取普選、改善民生」「天安門母親」「還我2012雙普選，打倒地產霸權，曾蔭權下台」「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行為藝術家潘星磊，在1997年用鐵鎚打歪維多利亞女皇銅像的鼻子，又用紅色油漆潑向銅像，被控刑事毀壞」

砰的一聲如手槍在維多利亞廣場向天開放，又如英國人在山頂鳴放禮炮的童年回憶。氫氣球爆裂。
年花當場被檔主銷毀以免遊人免費執拾……二百多名市民一早到灣仔伊利沙伯體育館，競投氣氛熱烈。維園年宵市場最大的快餐攤位，靠近糖街入口，每年都成為舖王，今年亦不例外。經過八口叫價，最終以四十九萬元成交，創了歷來新高。檔主陳先生本身經營熟食生意，首次參加競投。他表示，成交價較他預算的高，沒有十足把握回本：「信心是一半一半。（為什麼？）萬一天氣問題，天氣真的不好，分分鐘清袋、沒有錢賺。（為什麼還投？）好像賭大小，博一鋪。」……當今社會競爭激烈、生活節奏急速，人際關系複雜，過分謹小慎微，凡事看得過重，只會自尋煩惱，適當運用「鈍感力」，能讓自己輕鬆點，相比激進、張揚與剛硬，確實更能在現代社會中生存

2.

Ken是我上兩個月在序言書室參加音樂會時認識的朋友，那時他坐在我的前面。一隊不知名的地下音隊演奏著柔和的音樂，我左邊的書架擺放著文學類別的書，我時而拿起一兩本詩集來看。看到了保羅策籣的詩集：保羅．策蘭（Paul Celan），二戰之後最重要的德語詩人。出生德語猶太裔家庭，自幼即有極高的語言與文學賦才。1942年，其父母相繼於納粹集中營中被害身亡。1944年，策蘭僅攜帶《德法辭典》與《英德辭典》走上流亡之途，經布加勒斯特、維也納，最後在巴黎棲居了二十年。1952年，策蘭因〈死亡賦格〉一詩在德國引起震撼。1970年，他自沉於巴黎塞納河。 突然有一個人把臉轉過來，說我好像很眼熟，我們便聊了幾句，他說他叫ken。

近來，我很少見到ken，反而常常見到謙。謙是ken的朋友，後來也成了我的朋友，他是一個很特別的人，他好像不用上班，每一天都有很多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他喜歡的事情可多了。前兩天，謙認識了幾個藝術家朋友，他們喜歡在一間叫zero的酒吧聚腳，謙約了我去那間酒吧。我們點了兩杯果汁味的有氣伏特加，幾個人圍在一張吧檯，酒吧裡的燈光不算昏暗，聽謙說旁邊抽著萬寶路的是《色戒》的美術指導R，R說藝術是一種理想與憧憬的說法只是一種極濃厚的浪漫主義，事實上民間大眾對類似波希米亞人的藝術家與作家完全沒有好感，對他們來說，這些人就是流浪的吉卜賽人，過着流離失所的生活，他們不事生產，整天只顧吃喝玩樂，只是社會的寄生蟲，某些極端保守的美國人甚至認為波希米亞就是罪惡與毒品的同義詞。

3.
靈在大學望主修中文，曾經有一段時期非常喜歡文學，但比起看書，她還是比較喜歡看電視。我們這一代是由電視的奶水養大的，算一算，我的童年有差不多五分一的時間花了在看電視身上。我常跟靈說謙是一個波希米亞人，靈說不知道什麼是波希米亞人，我叫靈去google搜索一下。不知道靈沒有去搜索波希米亞人的意思？其實靈也想做波希米亞人，只是靈要上班、要付家用、要供養學位。
「詩人很難活於這個世界，他們不懂計算，不愛爭鬥，只愛不能充飢的精神食物。或許，成為詩人的情人，在談戀愛時，生活是由滿是詩味、情趣織成的，然而，婚後，卻要面對一張張只有數字的單據，以及乏味的工作報告。如果重視充足的物質生活，嫁給平凡的男人吧，他們總會擔起一丁點養活妻子的責任，然而，談一場浪漫的戀愛，詩人實是一大良伴。他們重視情感的享受，卻不太想擔起由現實生活的沉重擔子。我渴求找到一個人，既非情侶，卻有比情侶更親密的關係。他不是我的情人，而是與我很接近，甚至是我的一面鏡子。他是我另外一面，指責我的黑暗面。竟畢我不過是愛幻想的女孩罷了。是的，我的世界太小了。」靈曾跟我說。
靈的房間十分凌亂，她的房間有很多書和雜誌，衣服亂七八糟地放在椅子以及床上，牆上貼滿了五六張寫滿字的紙。把手伸出窗外可以摸到斑駁的水管，空氣不太流通，我的鼻子如一隻受驚的貓把身上的毛都伸得筆直。我患有鼻敏感，一年之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心感到呼吸不順暢，除了不舒服之外，這個病其實對我的身體沒有什麼大影響，但鼻敏感沒有完全根治的方法，只可以用藥物或其它方法減輕症，一般是在患者病發時處方抗組織胺藥物，例如馬來酸氯苯吡胺（Chlorpheniramine Maleate），使患者身體停止出現過敏反應，其它藥物如細胞穩定劑及皮質性類固醇也可以減少發作次數或減輕過敏反應，抗充血劑可以減輕鼻塞症狀。
鼻敏感其實算不算一種病，如果在令人感到不適這一點來說，它當然當之無愧。對一些東西太敏感，引起不舒服其實就是一種病，但是太敏感也有它的好處，只是在香港這一個人煙稠密、空氣污染拍數高企不下的大都市裡，真是有苦自己知……當今社會競爭激烈、生活節奏急速，人際關系複雜，過分謹小慎微，凡事看得過重，只會自尋煩惱，適當運用「鈍感力」，能讓自己輕鬆點，相比激進、張揚與剛硬，確實更能在現代社會中生存。


4.

音樂會結束的時候，我和ken一起乘地鐵回家(現在應該叫做港鐵了，但我還是習慣了叫地鐵) 。謙就一個人去旺角的行人專用區看看有什麼街頭活動，就是那條遍佈百老匯攝影器材、豐澤電器、鐳射電器、國美電器、衛訊電訊等連鎖店的街道。一個個易拉架被高高揚起，穿制服的人站在街邊，旁邊可能會有拿著有線咪高唱懷舊經典金曲，有些人在派發宣傳單張，有些人在高呼口號而途人卻避之則吉，後來才知道這些人在擺「街站」。

警員走來查身份證。警員走來問你屬於哪個組織。警員說有人投訴你聲浪太大但找不到投訴的來源。警員說你要遵守秩序，要克制，要冷靜，不要衝擊封鎖線。警員說你要走，你不走，警員把你抬走，警員向你射胡椒噴霧，你捂著眼大叫好疼。救命啊，打999 call警察……警員忙個不停救人，平時喜氣洋洋的街頭頓成煉獄般恐怖，近半百途人受傷，人頭湧湧街頭頓時秩序大亂，事發後警方衝鋒隊人員迅即趕抵現場進行封路、疏散途人及拯救傷者，另一批警員則持盾牌登樓搜捕擲物狂徒。由於現場是高空擲物黑點，警方高度重視，初步調查認為曾發生十多宗擲物傷人案的遠景大廈最可疑，其他兩旁的中僑、好望角及榮華大廈亦有可能，大隊警員戴上頭盔，各持盾牌戒備，登上各樓天台和走廊，進行徹底搜查，而且逐家逐戶查問，登記住戶和訪客資料，沒有發現。有市民希望，當局可以在行人專用區加設遮蔽的地方，或裝設閉路電視監察……當今社會競爭激烈、生活節奏急速，人際關系複雜，過分謹小慎微，凡事看得過重，只會自尋煩惱，適當運用「鈍感力」，能讓自己輕鬆點，相比激進、張揚與剛硬，確實更能在現代社會中生存


5.

晚上下了一場好大的雨，看了羅蘭巴特的《流行體系》，不太明白，放下。繼續看駱以軍的《西夏旅館》，已經看了超過一半，究竟在西夏旅館發生了什麼事？竟有沒有西夏旅館？西夏旅館有沒有發生了一點事？很多事情多像沒有多大的關係又好像有一些關係，我不是台灣人，不懂台灣的歷史，不明白台灣外省移民的身份認同，只知道我有點吃不消書中的龐大故事，放下。

雨水打在地上如一堆冰冷的珠寶玉石落到堅硬的玻璃上發出打打打打的聲音分外刺耳，看了一點詩，是一些十四行的情詩，讀得挺津津有味。雨中行人走過。我的眼在詩行中走過，詩的山，詩的海，詩的霧，詩的日，詩的月，詩的泉水，詩的石頭，詩的裙子，詩的頭髮，詩的唇，讀詩如讀你的唇，讀詩如讀你的眼，讀詩如讀雨，讀雨中行人走過，讀行人走過的雨，讀今天的陰晴。

九時，手機的鬧鐘響了一遍，弄熄了，繼續睡。

夢與夢中間的不是清醒，沒有這麼極端地把所有事情分開兩半，沒有一把刀可以思想分開兩半，夢與夢中間的是絲，如蓮藕中間的絲，如髮絲與髮絲之間的連接，如雨與雨之間的絲，如你的話語與你的話語之間的氣味，你開始慢慢湧來，如水把我浸在一片荒蕪的之地，飄浮了不知多久，手裡抓緊一把沙，手裡落下一把沙，日後面是月，月後面是日，雲又過去，沙下如雨，鼻中是沙，嘴角是沙，眼簾是沙，衣服是沙，月光是沙，手上是冰冷的霧，沙裡找到一顆星，找到你的臉，抹去你臉上的沙，你的唇好像在動，髮在動，裙子旋轉沙落下，聽到獸的腳步聲，獸的角一直向前，沒有停止，揚起了一片風沙，揚起了一片旌旗的海，你與我並坐，我們互相凝視但沒有說話，是你的髮香，是血的氣味，是煙的氣味，潮漲潮退，腳印被沖走，沙中一朵小花在抖擻，風與浪是同一樣東西，我與你默默數著風與浪說了幾多個音節，獸聲愈來愈多，獸聲愈來愈雜，我們認不到彼此的話語，獸開始站立，開始用雙腳行路，我手上冰冷的霧變成水，他們用沙蓋堡壘，然後住在堡壘之中，你走向那些堡壘，我大聲叫喊，不要走，不要走，衣服滑落終至赤裸，衣服變成一匹白布鋪在沙地上，我在白布上寫，寫下一個又一個淋漓的字，字的形勢如一匹向月奔跑的獸，牙齒垂下把月光蓋上，爪子撕裂過來如碎裂的瀑布，堡壘慢慢變成白色，堡壘慢慢沒有光透去，所有的光都被收集然後被放在堡壘之中，他們開始叫買那些光，第一次，第二次，有沒有更高的叫價，第三次，成交，我開始看不到自己寫的字，即使在午間，即使太陽炎熱，堡壘開始倒下，更大更高的堡壘出現，很多獸同時住在同一座堡壘之中，獸與獸之間有一堵牆，獸把耳貼在牆上只聽到一團濃霧，堡壘之中還有堡壘，牆之外還有牆，門之內還有門，我逐一敲門但找不到你，獸說要光，獸開始把光打碎成一 塊一塊，有愈多塊光的獸有愈多的堡壘，我沒有光，我把白布寫成一條揚帆的船在沙上行走，但我划不到那些濕冷的沙，沙把船塞得滿滿的，沙把我沖走，我被沙淹沒，我開始在沙上游泳，努力向上游如一尾逆流而上的魚，沙弄得我好痛，我不能不向上游，最終游到一座陌生的堡壘，沒有光，我嗅到一小花在默默生長的氣息。

6.

叮叮叮叮……

有多久沒有聽到電車的叮叮聲了？今天我們提起香港的電車已經改由法國威立雅運輸集團旗下的香港電車有限公司經營，我們忽發奇想，決定在晚上游一次電車河。對於香港島的街道，我最清楚的是由維多利亞公園到政府總部的那段路，每年的七一遊行我都在炎炎夏日之下走過那一段路，對於其他的街道我就沒有什麼印象了。Ken可說是一個香港通，他幾乎走過了每一條香港的街道，例如非常冷門的歌連臣角火葬場，他說：「如果把自己當成遊客去看香港的話，會發覺香港有不少有特色的地方。」記得有一次跟他走在灣仔的街上，他跟我說這裡有很多屋是整座租來給來港工作的外國人長住的，我真的有點納悶為何他會知道得那麼多，而我所知道的又是那麼少。

一條一條香港島的街道在我眼前走過，街上的人不多，顯得有點冷清，剛才的熱鬧只屬於維園的花市。我在想，香港是一個熱鬧的大都會，但是在這個大都會還是有些地方我們都沒有什麼印象。可能我真的是跟Ken見過面的，只是我真的不記得了。到了北角地鐵站後，我們一同轉乘地鐵回家。

我們在這一天究竟做了什麼，都不太記得了。農曆新年真是一個沒有什麼事可幹的節日，某一年的農曆新年我在家中悶了三天，便約靈去遊花市，花市不只賣花，它可以說是一個農曆新年的臨時跳蚤市場，除了濕貨之外，還出售各式乾貨及小吃，而且不限於過年用品，通常會包括各種玩具、衣服、新奇玩意，甚至有大型家電、電腦等。我一向沒想到什麼購買欲，只是當作感受一下新年的氣氛，靈在花市買了一棵豬籠草給我。豬籠草的捕蟲囊內有蜜腺能分泌蜜汁引誘昆蟲，捕蟲囊的囊口內側囊壁很光滑，能防止昆蟲爬出，昆蟲進入捕蟲囊後，會被酸性消化液消化。靈說豬籠草很像愛情，也很像詩，而且可以吃掉討厭的蚊蟲。

早上，雨還在下，頭有點痛，是睡得太多了，已經十二時。

這盆豬籠草生長得不是太好，很多葉都變黃了，本是黃黃綠綠的花朵枯成了咖啡色。靈現在怎樣了？不知道靈沒有去搜索波希米亞人的意思？我記得她不喜歡喝咖啡，她說喝了會肚子痛，而我差不多每天都喝一杯蒸餾咖啡，每天用咖啡的渣當作豬籠草的肥料。

很多很多割裂的意象, 拼合起來卻出奇地和諧. 很喜歡電影與文學與社會的交錯. 感謝你的故事.

有機會要試試運用「鈍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