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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 日星鑄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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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房 固定筆手 2017-4-8 14:21:32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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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進門,便聽見日星鑄字行老闆娘大吼︰「我不是講給你聽了嗎?」我嚇了一跳,老闆娘怎麼這麼兇?再仔細看,除老闆娘之外,店員的臭臉和態度,亦是我在台灣從未經歷過。這家標榜保育活字印刷術的文青名店,到底發生甚麼事?




日星鑄字行正確地址是台北巿大同區太原路 97 巷 13 號,捷運中山站下車,往承德路方向走,到十字路口左轉,過了警察局,留意右手邊的巷道號碼。或者從台北火車站,經台北地下街,到太原路出口,回到地面,背對火車站向前走,巷道同樣在右手邊。

鑄字行隱身在一條毫不起眼的巷子裡,門口與一般台灣住家一樣,泊滿機車。招牌只是一塊直立帆布,沒有霓虹燈,巷口亦沒有擺易拉架等引人注目的宣傳,一家小店瑟縮於多雨的台北萬華區橫巷裡,左鄰右舍均為住家,臨街而舖的局面已然不見。

鑄字行門面寬僅十步,縱深卻很有一段距離。探索鉛字之前,先要寄存包包,恐防一不留神,包包撞到鉛字。每隔十步,貼有告示若干,說明注意事項,鉛字撿取方法,字號與印章關係。每一張告示,都令人警惕着,鑄字行並非觀光玩樂的場所,那些曾經在出版業最輝煌年代走過來的匠人們,非常嚴謹地,重現、保育、創造,在一個不適當的時代,賦予活字印刷術新的意義。

日星鑄字行︰HTTP://WWW.LETTERPRESS.ORG.TW/

每一項工序都是藝術

在那個圖書業的黃金年代,日星鑄字行養活的檢字與鑄字師傅多達三十餘位,相等於現今一家大型出版社的員工數目。現在,鑄字行常駐只有三人,坐鎮收銀台的老闆娘、兩位女職員,連同地下室不露面的工作人員,恐怕不多過五位。店員一邊忙於補充字架,一邊埋首電腦處理字型,一邊應付客人要求,分身乏術。

店員沒甚麼好臉色。亦不難理解,一顆鉛字,售價15-50元台幣,客人查詢,她們必須放下手上工作,優先替客人撿字。一個客人十顆,三個客人三十顆。許多客人只為購買而來,一進門便要求職員檢字。那日碰巧一對香港人夫婦,他們想造幾個印章,向老闆娘查詢,講了幾遍不懂,老闆娘忍不住了︰「我不是告訴你了嗎?要先了解字號之間的關係,印章要做多大,要有甚麼字,你看這個圖,看着這個圖啊!」無奈夫婦二人上年紀了,沒甚麼文青根底,字型、字款、字號……一竅不通,亦無心解讀,糾纏良久,沒問出標準答案,意興闌珊地離開。

將鉛加熱至三百四十度,熔為液狀。將字的銅模放入鑄字機,鉛灌入銅模,鑄出所需的字。
對照原稿挑出所需鉛字,排好的字用綿線綑綁固定,用紙包裹送至排版廠。取出鉛字,在排版枱上,依照版面大小排入,並以鉛角、木條調整行距與字距。調整後,印刷打樣。(《活字:記憶鉛與火的時代》)

鑄字行承擔起鑄造字模、鉛字塊和撿字工作。每一項工序,都有既定流程,屬於一門專業。初入職的撿字員需要從補字開始學習,把用過的鉛字歸回字架,補充缺失或損耗的鉛字。藉着補字,熟悉字體、字款的關係,客戶的印刷習慣,各種印刷品的用字需求……

撿字工作看似機械化,只需從字架上取出所需鉛字,要做到出色和專業,亦不是簡單事情。圖書業行內傳說,某位號稱「地球上漢字寫最多的人」的暢銷作家,當年寫稿,一行十幾個字,往往只畫成一條曲線,滿稿紙的「點、線、面」。符號一樣的稿,交給編輯,編輯不懂;交給排版員,排版員看不懂。唯有「執字粒」的大哥,能夠從那一條線,判斷作家寫些甚麼,撿出正確的文字付印。那位大哥是作家的「執字粒」專員,他一生只做一件事︰把鬼畫符變成可辨識的文字。

顧客難以短時間內,搖身變成專業人員,故漠視日星背後的保育精神,鑄字、檢字、印刷之間的美學關係,只視作觀光旅遊景點,來買點小禮物送人,決非老闆張介冠先生本意。由此也不難理解,員店態度惡劣的原因,理想無法達到,便會計較經濟利益,理想和經濟兩頭皆空,又怎會有好的態度?作為過客,也別用太高標準的道德來要求他們了。


走過黃金時代的匠人

張介冠先生2008年決心開始復興計劃,遭到家人反對。一個逝去的行業,無人問津的行業,重新投放一、兩億元新台幣,妄想復興,既賠了錢,又賠了家人的將來。讀到《活字:記憶鉛與火的時代》的訪談,我心中浮現一位鬚髮花白男人,孤獨而堅毅的背影。

不過張先生並不孤獨,日星鑄字行復興以來,各地走過黃金時代的匠人,再到日星重遇,其中包括檢字工人林金仁先生,台北巿印刷業職工會理事長。林金仁先生到日星後,發覺日星字架的排列方式和他往昔工作不同,他不習慣,親自重排了一個字架。

日星相當寬容,讓林先生按自己的習慣排序,不勉強他迎合日星要求排列。鑄字、檢字、排版,乃至攝影、短片製作、手工藝創作,一樣能夠在日星鑄字行,找到自己適切的位置,和平共存。


字架排列

日星的字架的排法,先是按字號分類,字號即字體大小,初號至六號,初號最大,六號最少。字體相對簡單,分方體(黑體)和宋體兩款。另有全型半型的英文及符號,日文、特殊字,尚在擴充。檢字之前,應先了解字號和字體的關係,找到字架,例如︰「四號宋體」、「五號方體」,請店員幫忙檢字時,必須說明清楚,不然莫說是店員了,我也會忍不住揍你。



找到字架了,就開始檢字囉。字架由右至左排列,配合中文直排的排法吧?我把它分兩大區塊,「常用字」和「慣用字」。

第一區塊是「常用字」,最醒目的標識是「台臺灣省縣巿政府長鄉鎮」,上排或下排,接連數字、街巷等,地址、日期常用字,一看便知道這是報刊的例牌。功能性的文字大部份都在常用字字架。

第二區塊是「慣用字」,這一邊是按部首排列。每個部首裡面的慣用字幾乎都挑出來了,使用率愈高的字,架上數量愈多,補充頻率愈快。

「常用字」加上「慣用字」已能檢出一篇文章七成鉛字,有些不常用的字,架上找不到,就請店員幫忙。這邊出一道小題考考各位,「區」字,既作行政單位,又作姓氏,會在放在哪裡呢?

拆解日星字架有一種懷古的浪漫,和閱讀書店架上書排列,窺見店主心思相似,能夠從檢字架猜想到,這一架字是用來排報紙?小說?抑或喜帖?作者行文風格如何?時人說話語氣如何?感覺人與人之間,儘管素未謀面,亦能與之相通。在檢字的過程,誰家婚嫁,誰人喜喪。某君激昂登報展陳大義,某作家分享街頭巷尾奇聞逸事。印刷幾乎圍繞着人們全部的生活。

活版終結者—Page Maker

直接終結活版印刷的,是一套叫Page Maker的電腦軟體,發明者Paul Brained,原本是一位編輯。Page Maker在1985年問世,今時今日也成為了過去,延續的軟體稱為Indesign。

據說Page Marker的出現,引起編輯前輩們極大的震撼。排字距、貼圖、配圖等以往全依賴人手的工序,電腦化之後,一個人的,花個零點幾秒就能完成。排版軟體未現世的年代,假如稿件已行進到某個階段,需要調整字距,排版師傅會拿美工刀,一個一個字割開,手動重貼,字與字的距離和現在電腦排版一樣精準。

由Page Maker到Indesign只花了十五年時間,聯合報於1982年改用電腦排版,1997年洪範書局出版最後鉛字圖書《徐志摩散文選》。

電腦排版被研發出來,工序確實簡單許多,以往數十人負責的事情,電腦協助之下,一個人能夠獨力完成。工序簡化,生產迅速,人力和時間成本大大降低,隨時隨地可以排版設計,實現在家工作。一片光明美好,後面更多是人與人的關係的喪失。

圍繞人們全部生活的印刷業,漸漸邊緣化、落伍,技工年紀老邁,檢字與鑄字技術失傳。一張名片從精心選字,每微米調整,到選紙印刷,每張名片都是心血結晶,200張卡片成本2000元。新時代來臨,套個模版,換個名字,直接印刷,倒模一樣印200張,只是50元。出錯?扔掉再印。再也見不到職人聚首,為版型、用字、用紙、家庭觀眾根本察覺不到的留白空間,爭得面紅耳熱。見到的只是,按照已有版型、字款,把文字「倒」進軟件裡,傳送電子檔到工廠印刷。整個過程電腦操作,人甚麼的,不見一面;話甚麼的,不說一句。過去「一條線便知下文」的知心默契、字型的執著,版面的美感,一併褪色,只剩下浪漫回憶。


「保」留技藝,「育」出創意

2017年3月,一款不符合成本效益的印刷名片機「一張名片」,在眾籌網站「嘖嘖」,提請集資計劃。該名片以鉛字和木條構成,需要人手調整名片佈局,每次印刷數量為一,印刷前需塗上油墨,印刷後用酒精拭擦,相當麻煩。廿一日後,「一張名片」集資達成率為886%。



目前日星鑄字行及臺灣活版印刷文化保存協會,進行多項計劃。重現鉛字技術,把鉛字掃描進電腦,設計成適合電腦使用的字款,固然是重點。啟發民間設計師,創作「一張名片」,則是錦上添花。目前台灣各地區博物館,如松山文創園區、台中歌戲院,均有活版印刷展覽。

「保」留技藝,「育」出創意,這樣的保育,才具備前瞻和意義,才能給社會帶來希望,現出曙光。

香港式的保育,通常一位老匠人和一位藝人,聚在一起,拍一段十五分鐘短片。前十三分鐘,嘻嘻鬧鬧,攪攪陣阻住老匠人工作。後兩分鐘,感慨一下老行業逝世,技術失傳。日星鑄字行的保育,既保留過去技藝,運用活版印刷新出版物,更啟發有創意的人,自行發揮,創造新就業機會。

時代總要往前進,行業逝世無可避免。舊事舊物的保留與活化,顯現了一個社會承先啟後的決心。日星鑄字行努力十年,說不上成效很大,卻掀起一波意料之外的字型風,五年間出版的關於字型的刊物,超過二十種。從活版印刷復興,延伸到字型新造,刺激民間設計師新造手工藝產品,博物館籌辦活字印刷展覽……藉由鉛字,接觸到我們無緣見面的那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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